一只从雨中运载风的红帆船

一只从雨中运载风的红帆船

我时常想到那天个下着淅沥小雨的上海早晨,雪花像一只从雨中运载风的红帆船,从我眼前的一段小径上体态轻盈地飘过。

 

17岁时,我离开家乡去了上海。那年,我的表哥在那座城市上大学。由于学校刚开学,宿舍里有许多空铺,表哥把我安排在他同学宿舍里睡觉。到了白天,我就一个人在上海的街头东游西逛。

一周后,表哥的同学联系了一个会议的服务工作,地点在南京西路的锦沧文华大酒店。当时,由于人手不够我也滥竽充数报名了。会议四天,每天报酬五十元,且有车到学校负责接送。

我的第一份工作就这样开始了。在会议的第三天,我们同去的九位同学中出现了两张新面孔。原来她们是替换同学来的,其中有一位叫雪花的女孩。上车时她坐在我身边,从学校到南京西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,于是我们很自然地闲聊起来。

交谈中,我知道雪花不是地道的上海人,也不熟知吴侬软语。她的父母都是七十年代的下放知青,回城时仍把雪花留在乡下。直到若干年后,雪花考上大学才回到上海与家人团聚。

雪花模样眉清目秀,言谈举止透露出些许矜持、冷峻,眉眼之间却饱含着温暖的笑意。总之,她给我留下了深刻而又美好的第一印象。会议很快结束了,我的视线中也随之失去了雪花的踪影。

第二次见到雪花,在一个下着淅淅沥沥小雨的早晨。我站在学生宿舍的二楼阳台上,远远看见,雪花一个人袅袅婷婷走来了。这次,我居高临下把她看了个仔细,原来雪花长的确实很漂亮。她有着一副颀长的身材,柔媚的脸蛋儿掺和了春的秀色。她从我眼前的一段小径上体态轻盈地飘过,就像一只从雨中运载风的红帆船,给我心中运来了种种遐想和沉思。

以后的几天里,没事时我总喜欢向别人打听雪花的情况。表哥的一位山东同学看透了我的心思,便自告奋勇答应帮我的忙,他说利用周六休息时间带我到女生楼见她一面。或者,约她到表哥宿舍来也成。我摇摇头说不可能的,没有理由让她来啊。

好不容易熬到了周末,表哥和室友们因同学获得奖学金相约喝酒去了。临走时,表哥无奈地耸耸肩说委屈我了。那位山东同学接茬道:“是啊,秀色可餐!”说完,一行人诡秘地笑着掩门而去。

宿舍里瞬间清静了,只剩下我一个人。寂寞伤神中,我很亲切地想起那首《周末女生宿舍》的小诗:“能走的都走了/异性敲门声带走了第四次浪潮/剩下我和桌子板凳八九张床……”

在我胡思乱想之际,居然有人敲门了。嘟嘟敲门声,在夜里听来格外清晰。我开了门,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纯靓丽的脸。这不是雪花吗?顿时,我感到一阵目眩神迷。

“你找谁?”话一出口,我就后悔了。我突然想起来她是表哥室友的同乡,原来这是他们事先做好的安排。“对不起,就你一个人在吗?”雪花往门里扫了一眼。“是的,他们临时都出去了,不过很快会回来的。你先进来坐坐吧!”

雪花进来了,一头黑缎般的秀发披在肩上。至今我仍记得,那天晚上她穿了一件玫瑰紫恤衫,里面套着粉红色的圆领毛衣,亭亭玉立在那里,显得楚楚动人。

在雪花面前,我拘谨的不知如何是好。只觉得脸上一阵发烫,我偷眼看了一下镜子,脸上已是红通通的一片。雪花始终微笑着,好象没注意到我的神色变化。这时,从对面的楼里飘出歌声:“是什么淋湿了我的眼睛……留不住身边匆忙的爱情。”雪花说那首歌是《潮湿的心》,她很喜欢听的。

歌声在夜空里回响,听起来让人感觉恍然如梦。于是,我和雪花聊起音乐,聊到爱情,说到了琼瑶。原来雪花是一个琼瑶迷,看过她写的所有爱情小说。雪花说她很能理解琼瑶想写尽天下种种爱的一番苦心。可是,爱情匆匆,人生匆匆。我们都是红尘中人,又怎能尽窥世情的奥妙呢?说完,雪花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。

我鼓起勇气,说:“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,我就有一种莫明的好感。”雪花点点头,她说会在心中铭记我的话,小心地,像珍藏一束好看且温暖的红玫瑰。过了一会儿,她若有所思地说:“其实爱是一个博大精深的字眼。我们都理解得不透彻,不能断章取义,也不宜冒失亵渎。”我点点头。

那天晚上,我和雪花聊到了很晚,直到表哥他们醉酒回来。夜深了,我睡不着,失眠了。窗外有风呜呜地响,树木发出哗啦啦的声音,像演奏一曲悲壮而凄美的交响乐。我在床上辗转反侧,抑制不住相思的念头。在心底,我一遍遍反问:“你在瞎想什么?你咋不想想,癞蛤蟆吃不上天鹅肉的,鲜花又何必插在牛粪上呢?”一个是上海姑娘,一个是乡下小子,想想已到晨光发亮时分。

机缘凑巧,一天下午到学校食堂打饭的路上第三次邂逅了雪花。我准备招呼她,欲言又止,倒是雪花主动送过来甜甜一笑。谁知,这一笑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中,挥之不去。当晚,我梦见到了雪花穿着雪白的婚纱,她袅袅婷婷向我走来时,一场春梦忽然醒了。

当夏天到来时,我准备离开上海这座城市。于是,我来到女生楼向雪花告别,但她的室友告诉我雪花回家了。一刹那,我有种茫然若失的感觉,原来我和雪花真的无缘,临走前连她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。

在漫步上海的春天之后,有一份爱已永远滞留在我的梦中。几年来,我去了很多城市,经历了很多事情。唯有雪花留给我的美好记忆不能忘怀,每次我换住处都要找窗前有阳台的那种楼。站在阳台上,我时常想到那个下着淅沥小雨的上海早晨,雪花像一只从雨中运载风的红帆船,从我眼前的一段小径上体态轻盈地飘过。

本文刊发于《幸福》2003—4下半月号(总第212期),原标题:《是什么淋湿了我的眼睛》, 笔名:鹏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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